晨霧還未散盡時,田壟上的露水沾濕鞋子,腳底涼津津的,像是踩著滿地的星辰。麥苗兒挨挨擠擠從凍土里鉆出來,綠得那樣新鮮,仿佛昨夜春雨把整個天空的碧色都揉碎了撒進田野。
經過徐新路,遠遠望見柳樹,像一團青煙浮在河灣處。走近了才看清,千百條鵝黃新枝垂進水面,攪碎了碧玉般的倒影。忽地一陣風過,柳條兒便活泛起來,宛如少女散開發(fā)辮,將點點茸絮拋向空中。有只喜鵲藏在葉底試音,啾啾兩聲,倒叫人分不清是鳥鳴還是柳笛了。
農人推著小車碾過田埂,車轍里沁出黑亮的泥土。三五個孩童舉著紙鳶在麥田間奔跑,青綠的細浪便在他們腳下涌動。老柳樹下歇腳的漢子摘下草帽扇風,望著遠處說:"今年雨水足,麥子準能長過膝蓋。"這話落在麥苗上,它們似乎聽得懂,在風里簌簌地點頭。
午后的陽光像蜜糖般流淌。從柳芽間看白云在麥浪尖上打滾。柳葉篩下的光斑在臉上游走,恍若游魚輕啄。小麥抽葉不久,先搶走三分綠意,與柳梢的嫩綠相映成趣。偶有路過的車喇叭驚起白鷺,掠過麥田時翅膀尖掠過新綠,倒像蘸著顏料在天幕作畫。
暮色初臨時分,晚風裹著春天特有的清新芳香穿堂入戶。炊煙與柳煙纏繞著升上天空,漸與霞光融成一片。放風箏歸來的孩童折了柳枝編環(huán),戴上竟也成了趣致的首飾。麥苗在暮色里愈發(fā)深沉,卻仍倔強地挺著青翠,仿佛要把最后的天光都吸進葉脈里。
夜露降下時,我聽見麥田在暗處拔節(jié)。月光給柳樹鍍了層銀,細枝在風中寫滿無人識得的草書。忽想起那句"楊柳青青著地垂",此刻方知古人誠不我欺。麥苗與柳色原是春天的雙生姐妹,一個在土地里扎根,一個向天空舒展,卻同樣裹著新生的歡喜。
更深夜靜,遠處傳來布谷鳥的啼鳴。天氣回暖,雨水漸豐,麥苗又要躥高一截,柳絮也該如雪紛飛。枕著泥土的芬芳入夢時,恍惚看見麥浪化作綠綢,柳條串起雨珠,在春風里舞成天地間最鮮活的詩行。
楊欣研